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殷钟学:故事:用尊严换来的寿数

2017-08-26 殷钟学 太阳雨文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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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:用尊严换来的寿数


     

     作者/殷钟学       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   在我们卧佛寺村,数玉文伯的学问大。玉文伯的书法功夫全县没几个人能比得上。我是玉文伯的得意弟子。平时除了跟他学书法,我还特别喜欢听玉文伯讲故事。这一天,玉文伯给我讲了下面这个故事:

   十二年前的腊月,我在集市上写对联卖____每年我都指着这几个辛苦钱办年货呢。那一天贼冷,小北风嗖嗖地带着哨音儿。我正伏在案上聚精会神地写着,听面前有人击掌赞叹,连声叫好。我闻声抬头,见叫好的是一个中年汉子。这人中等身材,一副暗黄的漫长脸儿。疏眉淡眼,单眼皮儿,鼻子不大,嘴唇稍薄。这么说吧,这是个搁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人。

   尽管这人夸我对联写得好,我内心并没啥高兴的。乡民中懂书法者稀少,叫好者大多是直觉好看而已。见这人穿着普通,相貌平平,料他也没什么文化。我便有心逗他一逗。就问他:“请教先生,在下信手胡涂,如何担得起一个‘好’字?”

   黄脸汉子随口答:“大凡修习书法者,往往重技法而轻笔墨的精神韵致,此所谓匠气足而神致无____末流书者的通病。先生用墨,不事雕琢,看似信手沷洒,但用墨饱满,遒劲大气,酣畅淋漓,的确是好!”

   常言说得好:秀才不怕衣裳破,就怕肚里没有货。这貌不惊人的汉子一番话,使我心里暗生佩服,我连忙搁笔施礼,说道:“乡野村夫,信笔涂鸦,只为过年挣一刀猪肉,一家老小香香嘴而已。让先生见笑了。在下喜爱书法,倒是真的。今日得遇高贤,实在荣幸。若先生肯指教一二,在下感激不尽!”

黄脸汉子虽与我萍水相逢,但见我诚挚讨教,也不虚言客套,对我案上的对联凝视一时,微笑开言:“先生幼时习字,不知何故,内心常对某物怀有恨意。不知不觉间,心神流于笔端,字上就有一股暴戾之气。时过境迁,加之人到中年,心气已趋平和,笔下戾气已无。但积习难改,字上仍稍显戾形。”

   我仔细回想,霍然忆起:少时家里养了只山羊,我习字时,父亲常喊我去给山羊割草。书写的兴致正浓却被一次次打断,好不气恼!久而久之,内心迁怒于山羊,真恨不得一刀把这畜牲给杀了。习字时不知不觉的,这内心的恶念,竟自笔端流出。

   想到这儿,我对这黄脸汉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。竭诚邀他到我家,二人围炉而坐,一壶粗茶,两盏淡酒,彻夜长谈。我二人都是豪爽通达的心性,相谈很是欢畅。遂结为知已。我的这位朋友姓李,叫李铭章,豫东开封人。因临近春节,铭章兄要返家过年,不能久留。我二人依依惜别。临分手我与铭章相约:元宵节过后,二人再聚畅谈。



    正月初四夜里,我已睡下了,恍惚见一个风尘仆仆的长衫人来相招。说他家主人要见我。长衫人神情恭谨,彬彬有礼。我问他家主人是谁,他说小人不敢言家主名讳。他家主人与我是故旧挚友,我一去自然就明白了。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,不想去。但似乎身体不受思想支配,迷糊糊地跟着长衫人走去。

   少倾,走近一座古老城郭。我二人匆匆穿过城门洞,又行走片刻,进了一座森严大殿。殿里左右分列两队操刀执剑的侍从,服饰古旧,像在排演古装戏。居中放置着一个大书案,摆着些笔墨书卷。案后端坐着的,真想不到,竟是我那意气相投的李兄铭章。

   骤然见到铭章兄,我心中立时抛却诸多疑问,快步上前。铭章也抽身离案迎来。我二人挽手对视,深情款款。虽分别仅十余天,却像离散多年的亲兄弟又相逢。我亢奋得心跳如鼓,铭章兄也是性情中人,此刻两目中泪水莹然。铭章激动得声音发颤,说:“贤弟,分手后甚是念你!”

   我紧紧攥着铭章的手说:“我也无时不想李兄。”

   两个中年男人的浓浓友情,竟也是这样温馨,美好。

   两人落座后,我顾盼左右,从殿上诸多设置来看,这分明是个公事衙门。正堂上那块书着“正大光明”的巨匾,分明就是我铭章兄的墨宝。我疑窦重重,问铭章兄:“你这里好像是个衙门呀,仁兄是个啥官?”

铭章屏退殿上侍从,执我手,抚我背,徐徐说:“贤弟莫惊骇,这儿是冥府阎罗殿。愚兄我眼下忝居阎罗王。”

   我一怔,马上就明白这是咋回事了:这殿上来来往往的,都不是人,是一群鬼。我友李铭章就是众鬼的头儿,阴间的阎罗王。

我呢,不用说是那个长衫鬼把我的魂给招了来,我的肉身此刻一定还在家里床上躺着呢。

   阎罗王李铭章见我骇异,郑重说道:“你我心性相诺,互相倾慕,结为知已。愚兄不论是人,是神,是鬼,都不会伤害贤弟的。望贤弟勿见疑。”

    我顿时大窘,脸红红应道:“朋友间贵在信义二字。小弟惊慌,是不觉中唐突铭章兄了。惭愧惭愧。”

   我俩快意谈吐,在这空荡荡的阎罗殿上随性而言。说到书法,兴起时二人分别在铭章的官案上挥毫沷墨,互相评说得失。叙谈越久,我内心里对铭章兄的佩服越深_____铭章兄的书法造诣及学问识见,明显高我一筹。

   铭章兄分明是个博学文士,怎么会被司掌下界的天神垂青,让他做了这阴间鬼王呢?我问起其中缘由,铭章兄一番叙说,更让我对他叹服不止。



   铭章生于民国十二年,是豫东开封巨富之家的独生儿子。铭章在京师一流大学毕业后,又游学于海外数年,可谓满腹经伦,学贯中西。更难得他吸纳了西人平等博爱等民主思想,归国后劝父亲用家资济贫,办学堂助贫寒人家子弟读书。被保守又贪婪的父亲严辞拒绝。

    民国三十五年,中原大旱。夏秋两季绝收。豫东更是赤地千里,乡民饿死者过半,竟有饥民吃人尸的事情发生。铭章眼见饥民挣命之惨,痛心疾首,立誓要用家资拯救饥民。父亲不但不允许,还乘机囤积居奇,大赚黑心钱。铭章无奈之下,饭中投毒,毒死了自己亲爹。随后将家中存粮,在开封城外支起四口大锅,舍粥救人。铭章家中虽囤积了不少粮食,但对如蚁般从四处拥来的饥民来说,无异于杯水车薪。数日间即将家中粮米用尽。这一日各处拥来的饥民更多,竟有一个长途跋涉而来的中年人,爬到粥锅前时见锅内无粥,万念俱灰,登时倒地死去。铭章见了,心急如焚,毅然卖地,卖房产,卖商铺,换成粮食救民命。

   半个月后,铭章家财散尽,竟连支一张床的小屋都没留。晚上他宿在城隍庙里,白日游走于街市间。开封城百姓慕铭章高义,饭时争相往自己家邀请他。其中也有沽名钓誉的官人商人,备了盛宴邀铭章。但铭章不饮酒,不吃肉,一碗糙米饭,一碟青菜足矣。

    铭章的大义感动了天神。天神本要纳铭章归西方极乐地为仙,但他杀父之举终不可赦。斟酌权衡,让铭章做了阴间鬼王。铭章的大义善举,深深地震憾了我的心。我呆坐着大张着嘴,直了眼,许久说不出一句话。

    此后,隔三差五,阎罗王铭章就差鬼吏来招我聚谈。我二人心意相投,谈吐无忌,快意尽欢。



   那一日我好奇心起,让铭章给我查一下自己的阳寿。见到生死薄上的记录,我顿时如冷水浇头,懵了。我的寿期仅剩下半年了。我中年丧妻,此时与老父幼子生活。父亲瘫在床上已有年余,儿子刚读初中。我这一死,老父与幼子怎么生活?想到这儿,内心如万箭穿心般难受。我悲从中来,顾不得体面斯文,放声大哭。

   哭着哭着,我蓦然想到:铭章是阎罗王,他一定有更改生死薄的权利!想到这儿,我抬袖子抹了脸上的泪水,低声下气地向铭章说出了自己的请求。

铭章面露难色,脚步徘徊,喃喃低语道:“生死祸福皆有天定。愚兄散淡之人,若擅自篡改生死薄,受神明责罚,甚至丢了头上这顶乌纱帽,在我,都不足挂齿。但阴阳两界都有律法,我若随性而为,冥间还有何规矩秩序可言……”

   见一向交情深厚的铭章举棋不定,竟有拒绝的意思。情急之下,我再顾不得自尊脸面,“嗵”地跪在铭章脚下,双臂抱住铭章的腿,哀声求饶。将家中老父幼子都靠自己生活的情景,颠三倒四地诉说了一遍。

    铭章俯视着脚下哀声求饶的我,久久不语。良久,方沉声说道:“起来吧。我答应延你寿期十二年。十二年间,你老父也该作古,幼子也该成年了。”

   我一迭连声地道谢,将脑子里所有表示感谢的词语,一古脑地往外倒。此时,我一反过去说话时选词择句的慢悠悠语态,倒显得伶牙利齿。

   铭章沉下脸挥手打断我说:“你我相交初始缘于书法。后来除书法外,互相倾慕对方的人品心性及学问。朋友有难,我岂会坐视不理?但生死之际,你竟然不择手段地跪地求人。成何体统!大丈夫立于天地间,当常常堂堂正正!亏你还是个读书人。由此举可见你心性虽有诸般可爱处,内里终是个市井俗人。”阎罗王李铭章话说到这儿,一挥手说:“你我从此恩断义绝,一刀两断。”

   在铭章面前,我自惭形秽。不敢申辩,怏怏退出。

    玉文伯把故事讲到这里,老眼中蓄满莹莹泪水。玉文伯说:“我昨夜详细推算过了,我的死期就是今天。”

    玉文伯在罗圈椅里坐着,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。惭惭的,竟如磕睡一般慢慢垂下了头。眼见玉文伯脸色苍白,呼吸越来越弱,此时我才明白:刚才玉文伯讲的,不是杜撰的故事,一定是真实遭遇。玉文伯用友谊和自尊换来的,被阎罗王延长了十二年的寿期,今日到头了。



殷钟学,男,1965年生,农民。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,鹤壁市作协理事。有百余万字的文学作品散见于《雨花》、《美文》、《延河》、《四川文学》《阳光》、《河南日报》等报刊,作品曾被《读者》等多家报刊转载并收入多种选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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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阳雨总第436期

顾问:于非鱼  秦闪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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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: 旭日东升  鲁子

朗诵团队:李栋   王玺   刘宗英   静好  坦然   李莉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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